北京西城区大红罗厂南巷20号


已调查到的死亡:

1966年8月28日,居民,曾经当过小学教员陈玉润,在被北京第38中学红卫兵查抄时打死。

1966年8月28日,居民李秀蓉(陈玉润的母亲)在被北京38中学红卫兵查抄时毒打,稍后死去。

1966年8月28日,黄瑞五(陈玉润的儿子)在被北京38中学红卫兵查抄时打死。

1966年8月28日,黄炜班(陈玉润的女儿)在被北京38中学红卫兵查抄时打死。

1966年8月28日,陈玉润家老佣人(未留下姓名)在被北京38中学红卫兵查抄时打死。


****************************************************************************

1966年8月末,一个恐怖的消息在北京东郊管庄的玻陶水泥设计院传开:技术员黄瑞 五,8月28日在城内西城区家中被红卫兵打死了;红卫兵三个小时打死了他家的五口 人;只有黄瑞五一岁半的孩子由其保姆抱出得以活命;被打死的“原因”是因为红卫 兵在黄家抄家时发现了黄在体育训练时留下的一个空子弹壳。

黄瑞五家五口人被杀害之日,1966年8月28日,正是北京红卫兵的“破四旧”运动走 向最高潮的时候。破除“四旧”是中共中央在1966年5月的关于开展文革的一系列文 件中就指明的。所谓“四旧”是指“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1966年8 月18日毛泽东在天安门广场第一次接见百万红卫兵;两天以后,1966年8月20日的 《人民日报》在头版发表了北京第二中学红卫兵关于“破四旧”一份倡议书。这封倡 议书的发表,使“破四旧”成为一个内容非常具体的“运动”。在“破四旧”中红卫 兵的一系列行动包括:改变街道和商店的名字,焚烧书籍,禁止他们认为是“资产阶 级”的服装式样和头发式样,破坏寺庙和教堂,砸毁艺术雕塑和壁画等等。这些行动 并且立即发展为大量侵入普通人家,除了搜查文化物品之外,还搜查私人拥有的黄金 白银和外币。他们在抄家过程中毒打甚至打死被抄家的人,或者,把人拘禁在他们设 立的牢房虐待拷打甚至打死。暴力迫害从校园发展向整个社会。这场空前的红卫兵的 集体暴力行动,导致北京有数千和平居民被活活打死,还有大量的人在遭受殴打、侮 辱和折磨后自杀。

大规模的抄家行动的主要目标之一,是北京城里有自己的房产的人们。实际上,在抄 家行动一开始,在棍棒皮鞭的威胁和红卫兵的命令下,有自己的房子的人们,到政府 的房管部门,把房产证书上缴了,以致当时上缴房产证书的政府办公室需要排长队等 候。由于物资匮乏,当时买食品和日常用品常常需要在商店排长队。排长队购物是匮 乏经济的常见景观之一。文革开始后,排长队增加了新的恐怖内容:和排长队上缴房 产证书同时发生的,是火葬场也发生了火葬场焚烧尸体要排长队的现象。因为1966年 夏天大量居民被红卫兵打死,北京的焚尸炉也供不应求。但是,上缴房产证书,放弃 对私有房产的所有权,不能使房产所有者免除被抄家、殴打甚至被打死的噩运。

黄瑞五家在北京西城区“西四”附近的大红罗厂南巷20号。那座院子里有十多间房, 是他家的私有房产。黄瑞五的父亲1949年以前当过教授和翻译,1966年文革开始时, 已经去世。住在20号院子里的有黄瑞五的外婆、母亲,一个单身老佣人,再加黄瑞五 和他的妻子以及他们的岁的孩子。外婆已经80多岁。黄瑞五的母亲陈玉润,曾经当过 小学教员,当时已不在工作。黄瑞五1961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电机工程系,毕业后被分 配在东郊管庄建材部玻陶水泥设计院工作。这个单位现在的名称是“中国建筑材料研 究院”。

8月28日,北京第38中学的红卫兵到大红罗厂南巷20号抄家。他们在黄瑞五的房间里 搜出一个空子弹壳。黄瑞五解释说空子弹壳是体育训练中作射击练习时留下来的。但 是红卫兵咬定他私藏有枪支。黄瑞五当然交不出枪来。红卫兵就把黄家的人捆绑起 来,命令他们跪在院子里,开始用木棍和铜头皮带毒打他们。

黄瑞五的大姐黄炜班,是北京平安医院妇产科大夫,她结婚后另住在外,这一天也被 红卫兵叫到其母亲家中。看到红卫兵毒打她的外婆、母亲和弟弟,以及家中的老佣 人,她试图婉言劝阻,不但没有效果,而且被红卫兵一起毒打。

红卫兵三个小时的毒打,打死了黄瑞五家中的五口人。他们是:外婆李秀蓉,母亲陈 玉润,大姐黄炜班,家中的老佣人(姓名不详),以及黄瑞五。其中黄瑞五、黄瑞 班、老佣人三人当场死亡,外婆李秀蓉、母亲陈玉润并未当场断气,但是稍后很快身 亡。

黄瑞五的妻子汪克宽,当时不在家中。她在工作单位,因而侥幸免难。他们的孩子还 只有一岁半,由一个保姆带领。保姆机警,告诉红卫兵她不是黄家人后,立即抱着孩 子离开了黄家,保全了她自己和孩子的生命。

黄家五口人被打死后,红卫兵从火葬场叫来车子拉走了尸体。尸体烧后,骨灰被丢 弃。黄瑞五的妻子被命令迁出户口。黄家的院子被没收另用了。

黄家五口人在三小时内被打死,当然是极大的惨案。然而,更悲惨的是,在1966年8 月的北京不是个别偶发案件,而是和一大批类似的故事同时发生的。

一位住在西城区西单附近灵境胡同的居民告诉笔者,1966年8月下旬的一天,一辆三 轮平板三轮车从灵境胡同里拉出来十来具人的尸体,都是红卫兵抄家打死的胡同里的 居民。“那么多尸体在车上,白花花的,象是一扇一扇的生猪片摞在一起,。”这位 被访者说。那时北京的商店常用平板三轮车运生猪片到各零售商店出售。8月正值高 温季节,人们本来只穿单衣,被打死的过程中,衣服被打烂了,所以尸体几乎形如裸 体。尽管已经经过了三十年,这位被访者仍然怀有极深的恐惧,为那一亲眼目睹的恐 怖场景,也为不知道说出事实是否会带来麻烦的忧虑。

在1966年夏天,在北京,红卫兵打死了数千名居民,同时,把十万居民强行驱逐出北 京。在北京市的各个区中,西城区被红卫兵打死的人数最多。西城区是北京的中心 区。中共中央最高领导人物的住地中南海就位于这一区中,“全国人大常委会”和 “国务院”也都在这一区里。西城区不但被打死的人数最多,而且死亡数字遥遥领先 于其他各区。西城区的被打死的人数,几乎相当于死亡数字居第二、第三、第四位的 另外三个区的总和。

黄瑞五家住在西城区。在黄瑞五家中五人被打死的四天之前,1966年8月24日,在西 城区成立了“首都红卫兵西城区纠察队”。这是北京各区中最早建立的“红卫兵纠察队”,东城区、海淀区等区的“纠察队”都是在其后模仿成立的。他们声言“纠察队”的功能是建立和维护“革命秩序”。“西城区纠察队”当时名震北京甚至全国, 被简称为“西纠”。“西纠” 发出了十道“通令”。这些“通令”被印制成大张传 单张贴并且被编印成书,指导当时的抄家以及驱逐居民的行动。这些“通令”也散发 到全国各地。“西纠”实际上成为北京甚至全国红卫兵在那一时期的龙头领导力量。

1966年8月28日到黄瑞五家抄家和打死五口人的,是北京第38中学的红卫兵。8月24日 “西纠”成立时,第38中的红卫兵是发起单位之一。

西城区的高被害人数,无疑和黄瑞五家遭受的这种三小时内被打死五人的高强度杀 戮,以及“西纠”各发起单位的高杀人率,有直接关系。

“西纠”得到文革最高领导人们的大力支持。“西纠”的袖章是编有号码的。他们为 毛泽东制了“001号”袖章,为林彪制了“002号”袖章,为周恩来制了“003号”袖 章。1966年8月31日,毛泽东在天安门广场第二次接见百万红卫兵的时候,林彪和周 恩来都戴上了“西纠”的袖章。在《人民日报》发表的新闻照片上,林彪和周恩来佩 戴的红卫兵袖章上印的“纠察队”字样都清晰明显而突出。照片上的他们笑容满面, 兴致勃勃。

在8月31日接见的第二天,即1966年9月1日,北京在一天内被打死的人数达到了最高 峰。那是在黄家五口人被打死四天之后。

1966年10月,在北京召开的“中共中央工作会议”上,发放了一份关于红卫兵“破四 旧”的文件,题为“把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文件中说,北京红卫兵在1966年8月 底到9月20日,打死了1,772人,没收了50万间房屋,以及黄金白银等等。这些被当 作红卫兵的“功绩”。文革领导者当然不屑于列出被打死的人的名字,因而无从知道 黄瑞五家中五口人之死,是否被计算在此数字内。亲眼见到1966年夏天的杀戮的北京 市民说,北京那一阶段被打死的人的数字应该大于此数。然而,仅仅1,772也已经是 一个极其巨大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