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勉


朱勉,男,湖南道縣壽雁公社下壩大隊居民,因是“歷史反革命”1967年8月13日被私刑殺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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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智希,這位壽雁區抓促小組組長、長期從事治安工作的區公安助理員,從縣裡開完會回來,早已疲憊不堪。近年來雖說身體每況愈下,但高度的階級鬥爭警惕性卻一刻也不敢放松。縣領導的講話再一次激活了他心中的階級鬥爭這根弦,他睡不著啊﹗ 此時此刻,他閉著眼睛,把領導的講話與區裡的現實情況一一對照了一遍,一個格外使他惱火的影子便在面前晃來晃去,那就是壽雁公社下壩大隊的歷史反革命分子、軍統特務朱勉。這家伙出身下中農,光棍一條,坐了12年大牢放回來后,仍然 很不安分。他憑著同共產黨打了多年交道,又有點文化,常把大隊干部和陳智希弄得好難堪。陳智希找他訓話,他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稍不留神,說話讓他給抓住把柄,還要“反攻倒算”……據說甚至揚言要殺大隊干部。

第二天上午,在區干部會上,陳智希傳達了縣裡的會議精神,並談了本區的敵情。他說︰“同志們,我們區的階級鬥爭厲害得很呀﹗牛路口方向有敵人的電台活動,團結大隊地主分子造謠說蔣介石要反攻大陸;共產黨員要退黨,民兵不敢背槍了;下壩大隊的歷史反革命分子朱勉搞反革命組織……(據“處遺工作組”調查,全部不是事實。陳智希早已病死,他是如何獲得這些情報的,已無從得知了。)

會后,他向區長李來文建議︰“朱勉不老實,要交群眾捆起批鬥,殺殺他的囂張氣焰。”李來文當然贊成。可是,僅僅“捆起”批鬥就可以了嗎?陳智希越想越氣憤︰這家伙不除掉,后患無窮﹗

8月11日,陳智希對壽雁公社婦女主任朱清華說︰“你回去給胖子(指下壩大隊支部書記朱佳川)說一下,是不是把朱勉搞掉算了。”朱清華對“搞掉”心領神會,立刻找到朱佳川,傳達了陳智希的指示。

朱佳川一時拿不定主意,當晚召集會議進行研究。十來個干部擠在大隊打米廠的機房裡,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氣氛莫明地緊張。有人提出置疑︰“殺一頭豬也要批張條子,搞掉一個人,就憑一個口信妥不妥當?”研究到半夜也沒個結果,搞 掉朱勉的事就暫時這樣擱置起來。

8月13日上午,壽雁公社召開各大隊干部會議。會前,公社文革主任兼公社“紅聯”司令的徐善明,根據陳智希的指示,躲在房裡與公社武裝干事何建錫私下交換了意見。

何建錫說︰“光是喊口號,不來點真的,怕是越抓越沒人聽了。”

徐善明深有體會地點頭︰“關鍵是拿誰開刀的問題。區裡陳部長說,下壩大隊朱勉到鬧子上來開了幾次秘密會,幾次拿刀要殺大隊干部,是不是請你和胖子商量一下,趁這個亂的機會,把他搞掉算了。”

何建錫當即表示︰“搞掉就搞掉吧﹗”

朱佳川一到公社,等候多時的何建錫就連忙迎上來︰“胖子,你們大隊的朱勉搞掉沒有?”

“沒有。”

“趕快回去把他搞掉,越快越好﹗”

會上,公社武裝部長又在他的講話中,重點點了朱勉的名,說他與“革聯”有聯系,搞反革命組織,要殺貧下中農等等。與會的區領導陳智希的講話則更有藝術性︰“‘革聯’要殺共產黨員、共青團員和革命干部,你們還不行動起來,還睡著 不醒?”

從區公所到下壩約四裡路程,是一條砂石鋪的機耕道,路邊有一片很漂亮的小樹林子。

“上面已經開口了,你們說,怎么辦?”回家路上,支書朱佳川和其他四位干部統一認識。

治保主任陳甫說︰“還有什么好商量的,上面開了口,我們就只有執行。”

一路上,議定了一個方案︰晚上,召開兩個會,一是大小隊干部、黨員和貧下中農代表會,傳達區、社指示;二是四類分子訓話會,趁機找岔子將朱勉拖到外面山上搞掉。這樣一是可以做好群眾的思想工作,二是可以穩住朱勉和別的四類分子,保証不出問題。

這天晚上沒有月亮,沒有星星,沒有風,格外悶熱。年紀大的人回憶說,那天午夜后,風起雲黑,下了一場暴雨。

四類分子訓話開始了。十來個四類分子(包括子女)成一排靠牆站著。馬燈昏暗。朱勉沒有家小,早早地吃完晚飯就來了。他隨隨便便站著,不像別的人那樣誠惶誠恐。他讀過很多書,恪守“可殺不可辱”的信條。治保主任念過最高指示后, 開始訓話。朱勉斜眼瞧著,很不以為然。陳甫厲聲喝道︰“朱勉,你為什么趕鬧子(趕墟)不請假?”朱勉滿不在乎地說︰“我又沒干什么壞事,請什么假?”這時候,有人喊到︰“朱勉不老實,怎么辦?”眾人一聲吼︰“捆起來﹗”

求求20年后,參與過殺害朱勉的周吉蘭回憶那天晚上的情境說︰拖著朱勉出門的時候,他還不曉得是要搞掉他。他講,去就去,到哪裡不是一樣勞改。就坦坦然然出了門。走到半路上的一個三岔路口,一邊去公社農業中學,那時候關了許多 人在那裡勞改;一邊是上山的小路。我們就把他往山上推。這一下,朱勉才曉得大事不好,賴在地上不肯走了。不知是誰踢了他一腳,朱勉剛喊了一聲“哎喲”,大家就拳腳打鼓一樣擂了下去。朱勉連哼都沒哼一聲,就斷氣了。我從來沒殺過人, 嚇得心都跳到口裡了。回來后,好久還睡不著,心中直沖,睡著睡著,就聽得外面嘩嘩地下起雨來……

(節錄自《公元一九六七年夏末秋初湖南道縣農村大屠殺紀實》,作者章成,載于香港《開放》2001年第7,8,9,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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