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佩英


鐘佩英,女,湖南道縣四馬橋區楊家公社鄭家大隊居民,因是“四類分子子女”,在1967年8月15日,被當地民眾私刑殺害。同一天,她的兩個18歲和20歲的兒子,也被私刑殺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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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責道縣處遺工作的地區落實政策辦公室的負責人說︰“其實,下壩殺朱勉對全縣的影響並不大,直到我們這次大面積清查,還很少有人知道下壩的事。真正起到惡劣影響的是四馬橋區楊家公社鄭家大隊殺鐘佩英一家三口,可以說,道縣濫殺的序幕是從那裡開始的。”

鄭家大隊位于道縣的東南角,與寧遠縣交界,與下壩的直線距離約80華裡。正當下壩大隊朱佳川等人用群眾專政的鐵拳頭砸爛了朱勉的“狗頭”時,在楊家公社周塘管大隊的紅東廟內又秘密地醞釀著更野蠻的殺機。

古廟內,燈影閃爍,早已倒塌的神龕旁,一位二十八九歲的年輕人正在傳達“戰備方案”。燈光照在他那油汪汪的臉上,顴骨凸凹分明。他叫蔣文明,原是楊家公社秘書,現已變成了赫赫有名的區“紅聯”副司令和公社“紅聯”司令。蔣司令躊躇滿志地指示︰“第一,從現在起,各大隊要組織人站崗放哨;第二,要采取得力措施防止‘革聯’下鄉串聯;第三,要發動貧下中農管好四類分子;第四,四類分子如果亂說亂動,要搞暴動,各大隊要聯合起來,采取斷然措施……”

蔣司令講完話,要大家討論。

鄭家大隊的一位黨支部委員、聯絡員鄭逢格第一個發言,他說︰“我們大隊地富活動很猖狂,已經組織起來開了幾次秘密會了。歷史反革命鄭元贊的老婆鐘佩英串聯一些地富子女去寧遠參加了‘湘江風雷’,已經領了兩個月工資了;還準備領槍回來,跟貧下中農作對。地主崽子鄭生堯已經在支書鄭逢蛟門口睡了好幾晚了;鄭支書害怕被殺,已經躲起來了。”最后,他憂心如焚地說,“階級敵人這樣猖狂,我們貧下中農不知哪一天會死在他們手裡。”

周塘管大隊支部書記聽到這裡,焦急萬分地說︰“吃虧了,我們已經落到敵人后面了﹗”前進大隊支書接著感嘆道︰“階級敵人這么猖狂,毛主席他老人家怎么不開口呢?”

蔣文明一笑,叫大家翻開隨身攜帶的紅寶書,學習了一段最高指示︰“蔣介石對人民是寸土必奪,寸利必得。我們呢?我們的方針是針鋒相對,寸土必爭。……他左手拿著刀,右手也拿著刀。我們就按他的辦法,也拿起刀來。……現在蔣介石 已經磨刀了,因此,我們也要磨刀。”他接著語重心長地說︰“革命的同志們,其實毛主席早已開口了,只是你們不理解呀﹗現在的問題是如何組織群眾干﹗”

鄭家大隊民兵營長鄭會久問︰“像鐘佩英這號人,怎么搞?”

蔣文明毫不含糊地回答︰“她什么時候起來暴動,就什么時候搞掉她﹗”

接著,確定了公社的總聯絡員,議定了各大隊的聯絡暗號;同時策劃了殺害鐘佩英的具體方案。有人提出派人將鐘佩英偷偷地搞掉,或趁鐘佩英出工時把她騙到山上搞掉等方案,由于太不高明,自然被否決了。研究來研究去,最后研究出了一個與“搞掉朱勉”基本相同的方案。

次日(8月14日)晚,蔣司令帶著兩名隨從到富足灣,主持召開了富足灣、老屋地兩個大隊黨、團員會。不過這次會上,除了他的“備戰方案”外,又增加了一項新內容︰關于鐘佩英“組織反革命暴動的罪行”。

8月15日晚上,鄭會久、鄭逢格按照蔣文明的布置,召集四類分子(含子女)訓話會。會上,鄭會久喝問鐘佩英︰“你到寧遠去,為什么不請假?”鐘佩英答道︰“我又不是分子,我是子女,為什么要請假?黨的政策規定,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

下面的事,就與“搞掉朱勉”基本類似了。所不同的有三個細節︰第一,當捆鐘佩英時,她的兩個兒子,一個18歲,一個20歲,喊了“要文鬥,不要武鬥”的口號;第二,鐘佩英是用鋤頭棍棒打死的;第三,干掉鐘佩英之后,又想到了一個事先沒有想到的問題︰她的兩個孩子還在,知道了肯定要給母親報仇的。怎么得了?有人提議︰“乾脆一起搞掉算了。”于是,一呼百應地涌到鐘佩英家,把她兩 個已經上床睡了的兒子,拖起來,分別拉到后面和對面的山上,一頓鋤頭扁擔,活活將兩條年輕的性命結束。

事畢之后,辛苦了一夜的人們又集中到鐘佩英家,既緊張又亢奮,無意回家安息,便將鐘家喂的幾只雞鴨全部殺掉,做一鍋燉起,又打來一些燒酒宵夜。待到鍋裡只剩下點湯汁的時候,驀地聽到一聲雞鳴,眾人心裡一驚,趕緊推門而出……

鐘佩英一家被滅門后,濫殺之風很快蔓延全縣。首當其沖的自然是殺出了經驗和甜頭的楊家公社。那天,鄭會久早飯都沒吃,心急火燎地趕到公社,將搞掉鐘佩英母子的情況報告給蔣文明。蔣文明說︰“好﹗行動快,有魄力﹗”鄭會久心底那 一點慌亂終于鎮定下來,以后也就不再在乎什么了。

8月17日上午,蔣文明又主持召開了各大隊“五巨頭”會議,再一次高度贊揚了鄭家大隊貧下中農的“革命行動”。散會后,各大隊急起直追,很快就在合作、塘坪、早禾田、陳家、三角河等大隊先后殺了31人。

中共零陵地委處遺工作組對這段歷史作了如下總結︰

楊家公社殺掉鐘佩英母子三人后,消息很快傳開。同時,全縣普遍流傳“四類分子要造反,先殺黨,后殺干,貧下中農一掃光,中農殺一半,地富作骨干”。加之在這個時間裡,有四個區搞出了七個反革命組織(假案),逼供出一個“綱領”,即“八月大組織,九月大暴動,十月大屠殺”,氣氛十分緊張。在當時無政府主義泛濫,法製遭到嚴重破壞的情況下,從8月17日開始,清塘、清溪、梅花等區 ,先后召開社隊干部會議,動員部署殺人……

老實說,當時雖然派性鬥爭激烈,且發生了武鬥,但縣裡面的三級組織依然存在著,大體上也在運作。而且許多領導與“紅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如果,縣裡有人出來說一句話,以后的濫殺是不難製止的。

我們來到這個被稱作喜鵲鄭家的小山村。見到了現任鄭家大隊支書鄭逢橋。他說︰那是一個很體面的女人家,那時四十來歲,念過書,粗活細活都拿得起,還會做衣裳。聽說是藍山縣那邊一家大戶人家的女兒……唉,那陣子,鐘佩英社會關系不好,老老實實呆在家裡也難保不出事,她又去參加什么“湘江風雷”。我那時是支委,那天開會,他們講起鐘佩英的事,我大吃一驚,鐘佩英搞了那么多活動,我怎么一點都不知道?死也死得慘,就在你們過路的那口山塘邊,好幾天沒收尸。還有她兩個兒子,就更慘了……

據鄭逢橋說,當時,文革中,大隊在四類分子和子女中秘密地選了幾個“耳機”(臥底),刺探“敵情”,定期匯報。這個大隊殺第四批的7個人時,是命令一些沒有被殺的地富分子和子女用繩子勒死的。不知“耳機”有沒有份,而在這以后的歲月,苟活者可能遠比死去的痛苦求求那是一種無休止的靈魂折磨和拷問﹗那天,我們找到一戶“遺族”,家裡只剩中老年兩個女人,老的在堂屋裡剁豬菜,中年的在坪裡晒谷。

“我們想找你了解一下這裡文革中殺人的情況。”

“你莫問我,我都記不得了。”她不耐煩地答道,眼圈卻一下子紅了。那木納的神情叫人不禁黯然傷神。她低著頭只顧晒谷,再也不理會。

道縣1967年文革殺人事件中,區級范圍內策劃部署殺人的有六個區︰清塘區、祥林鋪區、清溪區、蚣壩區、梅花區、壽雁區,占全縣總區數的55%;公社一級范圍內策劃部署殺人的有16個公社,蚣壩公社、上關公社、富塘公社、楊家公社、柑子園公社、洪塘營公社、橋頭公社、唐家公社……占全縣公社總數的47%。

(錄自《公元一九六七年夏末秋初湖南道縣農村大屠殺紀實》,作者章成,載于香港《開放》2001年第7,8,9,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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