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遠有


何遠有,男,湖南道縣蚣壩區蚣壩公社河灘大隊青年農民,因是“地(主)富(農)子女”,在1967年8月26日,被當地民眾私刑殺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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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樁慘案的第二天,蚣壩公社河灘大隊上演了一幕幕更為慘烈的悲劇。

那時太陽還沒出山,村寨籠罩在淡淡的晨霧中。從河灘大隊所屬的各個生產隊陸陸續續涌出一些五花大綁的青壯漢子,和一些手持馬刀、梭鏢、鳥銃和鋤頭的同樣年輕力壯的漢子。他們在一條通向山裡的三叉道口匯集到一起。

“一、二、三、四、五、六、七……”

大隊文革主任、“最高法院”負責人何興盛站在一處高坎上,像點牲口那樣將各隊捆來的人清點了一遍︰21個。又清點了一遍︰沒錯,確實是21個。這個大隊采取的戰略是“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先將有可能暴動的家伙搞掉。

于是,隊伍繼續向山裡前進。

被捆綁著的青壯年漢子們,神態卑微而平和,對于屈辱的生活,他們早已習慣了,這已成為他們生命中的一部份。認命吧,誰叫自己投胎時沒長眼睛,錯投了地富胎﹗出身不好,你就不再是人了。他們還不清楚今天將被帶到哪裡去,但前方等著他們的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不祥的預感,使他們在別無選擇地走向絕望時,心底未免不生出陣陣酸楚和眷念。他們三步一回頭,望著漸漸遠去的村寨,那裡有年邁的父母,還有年輕的妻子和尚幼的孩子。有家,日子再苦,生命畢竟還是有意義的。如今要是就這樣去了,留給親人們的殘余日子怎么過啊?﹗

投錯娘胎的也是人,也有兒女情長、恩愛寄托。

即便是投錯娘胎,這就是命定他們以承受苦難來偷生、以死來贖罪的理由嗎?他們實在是帶走太多太多的遺憾了,但更遺憾的是他們到死都未能真正弄懂自己為什么會走向屠場。

屠場就在山腰的一處叫葫蘆岩的洞口。以往他們打柴、種地、放牧時常從這裡經過;累了、熱了還在洞口邊歇歇腳,消消暑。此時,太陽已從山頂上探出頭來,潑下一片灼白的熾熱,讓人有那么一點激動,又有那么一點煩躁。

何興盛命令民兵將一干“人犯”押到洞口邊,他代表“貧下中農最高法院”宣判了這些人的死刑。他的口有點乾燥,聲音也有點緊張。被“判”死刑的人們,卻出人意料地平靜,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叫一個名字,牽一個到洞口邊,由負責行刑的民兵用馬刀或梭鏢、棍棒之類殺倒或打昏,丟下岩洞;直到這時,你才聽到一聲淒慘的喊叫。這時,一個叫何遠有的地富子弟,向前沖了一步,跪在何興盛的面 前︰“何主任,你不要殺我,我沒享過福,我跟你們一樣,受一輩子苦。我有一筆錢,準備結婚的,我都送給你。你救我一命,我喊你做老子,以后我一輩子都伺候你。”

何興盛嗓子有點干︰“遠有,我沒得辦法救你。不是我要殺你,上面喊殺,我不殺你,我自己的腦殼難保。”

葫蘆岩岩洞,顧名思義,口小肚子大,究竟有多深,誰也沒下去過。據說好多年前,村裡有傷風敗俗或不肖子弟,都是在這裡按族規下天坑的。洞口一年四季冷風嗖嗖。這時,熱騰騰的鮮血已浸透洞口灰白色的石頭和石頭上的青苔,且將那些 綠色的雜草染得紫紅。

有的人被丟進洞裡后,居然沒有死,在裡面拼命呼救。文革主任何興盛在洞口邊竄來竄去,急得直跺腳。他叫民兵不停地往洞裡扔石頭,又叫人搬來成捆的稻草,點燃了扔下天坑去燒。最后,他還是不放心,又打發人跑回村裡,拿來一大包炸藥,掛上導火索,點燃,丟進洞裡。隨著“轟隆”一聲沉悶的巨響,葫蘆岩岩洞重又歸複永恆的寂靜。

(錄自《公元一九六七年夏末秋初湖南道縣農村大屠殺紀實》,作者章成,載于香港《開放》2001年第7,8,9,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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