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的思念

　 　　記得那是文化大革命剛剛開始的時候，群眾斗爭的矛頭隨著報紙和廣播的指揮，紛紛指向“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不論工廠、機關、學校，不論單位大還是小，更不論干部級別的高低，只要是“領導”，就幾乎全都成了“走資派”，一律靠邊站、挨批判。我的母校--北京第二女子中學當然也不例外。昨天還是師生們所敬仰的校長、副校長、黨支部書記，只一夜之間就被滿牆的大字報指名道姓地質問、揭發、批判。幾天之后，又把他們推到台上開了批斗會。台下有多少雙困惑不解的眼睛，在望著那無情的風把老校長們的滿頭銀發吹散了、吹亂了呀……

　　一天，女二中的校史上永遠令人難以忘卻的那一天。校園裡突然貼出了一張聳人聽聞的大字報，赫然的大字咄咄逼人地指責校領導包庇體育教師曹天祥。因為曹天祥是歷史反革命，公安局曾經來學校抓捕過他，卻被學校領導保了下來。大字報出于當時的人事干部之手。因為除了“保”過曹天祥的校領導們之外，大概也只能是人事干部才知道這些“內幕”吧﹗

　　在女二中讀書的六個春秋裡，有幾位令人懷念、敬仰的師長的音容笑貌，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腦海裡，曹先生便是其中的一位。曹先生中等身材，留著濃黑的寸頭，黧黑的臉上帶著一副與體育教師似乎不大相稱的黑邊眼鏡。他一直是教高中班的體育課。記得我上初中的時候，一次體育課是學跳“山羊”。教我們體育的張老師正懷孕，她講解了跳“山羊”的要領之后，就請正在給高中生上體育課的曹先生給我們做示范。只見他邁著矯健的步子走過來，做了一個非常漂亮的跳“山羊”。他沒有說一句話，臉上始終帶著慈祥的微笑，直到我們以無限欽佩的眼光目送他走到高中學生當中去……從高二開始，我有幸得到曹先生的親切教誨。那時，我是一個笨拙而又多病的學生，可我從沒有在曹先生那裡發現過一絲一毫的嫌棄和厭煩，他像對其他學生那樣，耐心地教我，熱情地鼓勵我，不管什么時候見到，他總是關心地問長問短，用慈父般的目光微笑地望著我，每每這時，就有一股暖流淌人我的心田……

　　可能是人們的感情和認識無論如何也來不得由愛到恨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人事干部的那張大字報，並沒有使當時的師生的注意力轉向被說成是“歷史反革命”的曹先生身上。那天師生們依然在操場上開校長們的批判會，誰也沒有注意到曹先生是什么時候爬上四層高的教學樓的，在人們還沒有明自過來發生了什么事情的時候，他就縱身從樓頂上跳了下來。當時他沒有死，不知是誰找來一輛救護車，師生們抱著奄奄一息的曹先生往車裡抬。令人震驚的是垂危之際的曹先生緊緊地抓住車門，死也不肯上車，直到他把一腔熱血全洒在他流過無數汗水、留在無數腳印的操場上…… 　　曹先生是北京市僅有的幾位一級體育教師中的佼佼者。他留下了沒有工作的妻子和幾個未成年的孩子。他雖然去了，但他那矯健的身影，始終微笑的面容，還有他那剛烈的性格則留給他的敬仰者們以永久的思念。

　　（作者單位︰北京市一七七中學）

　　原載《殘缺的窗欄板》305-307頁，李輝編著，海天出版社1998年7月版

(網站編注︰我們的調查對象說，此文中的“曹天祥”應為“曹天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