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與《星火》雜志

丁抒


  一九五八年,蘭州大學將部分右派送農村勞動改造。三十六名右派學生、兩名研究生和化學系講師胡曉愚,共三十九人,分別到了武山、天水兩縣的農村。

武山縣自然條件很好,天水至蘭州的鐵路和渭河從東至西橫穿縣境。渭河兩岸的北山和南山之間,是幾十裡寬的平川。可是到了農村,學生們才知道農民是多么貧窮。他們看到十三四歲的女娃沒有衣服穿,光著屁股在村裡走動。特別是人民公社和“大躍進”導致了更大的災難。開始是“撐開肚子吃飯,鼓足干勁生產”,從一九五九年十月中旬起糧食忽然緊張起來。公社食堂每人每天的糧食從六兩、五兩、四兩到二兩。人們開始餓死。到了五九年底,糧食就沒有了,食堂僅有大白菜給農民充飢。到六○年二月間,就完全沒有吃的了。以物理系右派學生何之明勞動的渭河北岸百泉公社百泉大隊(今百泉村)為例,一千多人餓死了近三分之一。

這是蘭州大學右派學生們卷入政治旋渦的背景。學生們雖被打成右派,成為賤民,卻仍然關心政治,時常議論國是。歷史系學生張春元發起了辦刊物的意見。兩名物理系研究生顧雁、徐誠是南方人,與在上海的林昭相識,且志同道合。經聯絡,他們決定合作編刊物,取名《星火》雜志。武山縣的學生們合伙湊錢買了一部油印機,自己動手刻蠟版,印成了首期《星火》,篇幅為三十多頁,其中發表了林昭的一首長詩《普羅米修斯受難的一日》。刊物印成後,僅在自己人中傳閱、討論。

  這時,農村的“非正常死亡”已經開始。該期有篇文章專談彭德懷問題,稱贊彭德懷為民請命,抨擊毛澤東倒行逆施。在《當前的形勢和我們的任務》一文中指出︰農村正在大量餓死人,這是“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的直接後果。共產黨已經腐朽,需要一次革命。鑒于中國沒有別的政治力量,他們寄希望于共產黨內部的同志,希望由他們組織“中國共產黨革命委員會”,起來革命。他們計劃日後寄給各省市的共產黨領導人,希望靠他們來修改中共的錯誤政策。

  中文系女學生譚蟬雪是“蘭大的林希翎”,右派學生的頭領。她是廣東開平人,一九六○年春,她打算偷渡香港,爭取外援。由於他們贊同“南共綱領”,南斯拉夫共產黨是其預期的援方之一。四五月間,張春元和原任物理系團總支副書記的右派學生苗新久外出聯絡。苗新久歸來了,張春元卻一直沒有消息。

  原來譚蟬雪早已被捕,張春元也在七月間就已被捕。由於他們是右派,沒有合法身份証,他們曾私刻蘭州大學黨委、天水地方政府的公章,偽造介紹信,出門時用的是假証件。當局逮捕譚蟬雪、張春元後,化了兩三個月才弄清其真實身份,才知道“破獲”了一個“反革命集團”,其成員大多數在甘肅。

  這時,《星火》第一期尚未寄出,第二期尚在編輯中,突然,一九六○年九月三十日,在武山、天水的這批學生全部被捕。同時被捕的還有數十名對中共當局不滿、了解支持他們的當地農民。

  苗新久等因參與創辦漳縣化肥廠,曾與中共武山縣委副書記杜映華(原漳縣縣委第一書記,五八年漳縣、甘谷、武山縣三個縣合並成武山縣後任縣委第三書記)有所接觸,與杜交流過思想,對中共和農村形勢的看法比較一致。因此杜映華被牽連,也被逮捕。

  差不多同時,林昭在蘇州被捕。

由於甘肅省的“非正常死亡”極其嚴重,中共中央監委副書記錢瑛帶了一個工作組到甘肅調查,“發現……是由于某些領導人肆意弄虛作假,騙取榮譽,不關心群眾疾苦,徵收過頭糧所造成的。”一九六一年十二月初,中共中央西北局開會改組甘肅省委,撤了省委第一書記張仲良的職,並號召全省“緊急行動起來搶救人命”。據說錢瑛曾過問“《星火》反革命集團”案,建議從寬處理。但一九六二年台灣方面叫囂“反攻大陸”,國內政治形勢緊張,對政治犯從嚴處理,該案有十幾人被判了重刑。

其中譚蟬雪、胡曉愚、何之明各十五年,中文系學生楊賢勇十年,生物系學生陳德根七年,化學系學生向承鑒十八年,苗新久二十年,顧雁、徐誠均十年以上。當地四十多歲的農民劉武雄十二年。

  本來,張春元被判無期徒刑,杜映華判刑五年,二人都被關在專門收押重刑犯的甘肅省第三監獄。杜映華刑滿後,名曰“釋放”,卻如別的犯人一樣不得回社會,留在省第三監獄“就業”當工人,唯一區別在有一定的外出自由。一九六八年上海當局處決林昭的前後,甘肅當局誣指張春元“密謀暴動越獄”,杜映華被指為張傳遞消息,兩人均被判處死刑,立即槍決。

 “該案其它各被判重刑者差不多都在監獄裡呆了二十年。到八十年代初才一一獲得平反,重回社會。唯林昭、張春元、杜映華三人,“平反通知”對他們本人已沒意義了。

返回林昭紀念文章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