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安平
















儲安平之死(摘自《儲安平評傳》)

作者︰謝泳


儲安平,男,原光明日報主編,1957年被劃為“右派”,1966年被抄家批斗后失蹤,當時儲安平57歲。

儲安平之死

1957年之后,儲安平基本上就結束了他作為一個知識分子的生涯,因為從此以后他就再沒有為人所注意。他成為右派之后,一直由九三學社管著,從一般的生活待遇上說還過得去,只是精神上有很大的壓力。他成為右派之后,他的長子曾在《文匯報》上發表過和他脫離關系的聲明,那時他的婚姻也不幸福,他平時在家,很少和人交往。那時過去的老朋友只有梁漱溟還和他有些來往,可以想見他的內心是非常孤獨的。

1966年文革開始以后,他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關于儲安平的死,現在還是一個謎,他的家人也不知道他的最終結局,我曾和他的女兒說起過這件事,她也說不清楚。有人說他是在北京一個地方跳河死了,還有一種說法是他在天津跳海了,也有說他是在青島跳的海,也有人說他在新疆改造時,逃到蘇聯去了,前幾年還有人寫文章說他沒有死,而是在江蘇某地一個山上當了和尚。這些說法,都是傳說,沒有一點文獻材料為証。所以我們現在只能說,儲安平是不知所終,我個人以儲安平的個性和他的經歷推斷,他是有自殺可能的。

他的小兒子,現居奧大利亞的鋼琴家儲望華在《父親,你在哪裡?》一文中說︰“父親‘失蹤’是在1966年9月上旬,那已是8月31日(與作家老舍投太平湖是同一天)在京西青龍橋邊潮白河自殺未遂后一個多星期。當時他從關押他的‘九三學社’后院小屋回家,看到家裡已是第二次被‘紅衛兵’抄家。居室、客廳均被洗劫掠奪一空,除了滿地的碎紙亂片外,已一無所有。面對這般情景,父親的心便整個地絕望了。于是他踽踽離開家中,走了出去。------- 到了九月中旬的一天,我接到當時主管‘九三學社’中央機關日常事務的梁某女士打來的電話,她問我︰‘你父親有沒有到你那裡去?’‘你知道不知道他目前在哪裡?’我說︰‘父親不是被你們押管著嗎?你們不是正在籌備批斗他的大會嗎?’到了9月20日,中央統戰部下達命令︰一定要在10月1日‘國慶’之前找到儲安平,‘以確保首都的安全﹗’于是‘九三學社’派了一名干部(中共黨員),並要求我和我二哥協助。我們騎著自行車在北京的東、西城不少街巷轉了好幾天,查訪了過去與父親曾有來往的朋友們,卻毫無結果。

到了1968年夏,有一天,幾個穿著軍裝的干部來找我,說他們是‘奉周恩來之命,由公安部、統戰部等組成儲安平專案組,在全國范圍內進一步查尋儲安平的下落’,希望‘我提供情況予以協助’。首先他們要求我提供幾張父親的照片。我頗覺詫異︰憑他們的權力,他們完全可以通過組織途徑去向有關部門索取,相信不難獲得他的照片,卻偏偏來向家人索取照片,實在令我疑慮。事后聽說這幫‘專案組’的人是有意通過這種試探,來考察我是否和父親‘劃清了界線’。”(台灣《傳記文學》第55卷,第2期,第59、60頁)

據儲望華先生回憶,到了1966年秋天,他們尋找父親的失蹤仍然毫無結果,兩后之后,又有人來調查儲安平的下落,對于這種調查,儲安平的家人已完全沒有信心了。儲望華先生說︰“事實上,這是一個‘生死之謎’,如果‘活’著,為什么兩年來沒有任何活動跡象;如果已‘死’,死亡的時間、地點、方式,又如何得以確証。”儲望華先生記得,早在60年代初,儲安平曾和他說起過“想要自殺”的想法。自從反右以后,儲安平雖然寫過檢查,雖然被改造,但他在心裡並不以為自己是錯的。更不想卑躬屈膝去求得一個“摘帽子”或者“平反”。這不僅是因為他有“脾氣強牛”的個人性格,而是因為他身上有一些知識分子“可殺不可辱”的氣質。面對“抱負”不能實現,屈辱不堪忍受,想到死是很自然的。那時他正在北京郊區石景山模式口“政協工地”進行勞動改造。

儲望華先生回憶說︰“記得有一個寒冷的冬天,我去探望他,給他帶去些食品衣物,他獨自住在一間陰暗的小茅泥舍中,房間的一半是他睡的‘炕’,另一半是一格格正在繁殖的菇菌,屋子裡黑暗潮濕,充滿著霉腐惡臭,完全不是人住的地方。”這是儲安平在文革中的真實生活處境。儲望華先生說,1982年6月,他準備去奧大利亞留學時,單位的一位領導才匆匆拿來一份文件,告訴他︰“剛剛接到中央統戰部來函,對你父親正式做出‘死亡結論’”。這時儲安平已經失蹤16年了,這個結論對他的孩子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一個終身為自由主義理想奮斗的知識分子,最后就這樣消失的無影無蹤,人們再想起他的時候,對很多人來說,他早已是一個完全的陌生人了。

1998年9月23日晚于太原南華門東四條